暖风南河岸

他乡遇故知番外【冠礼】(3)

番外【冠礼】(3)

 

晚上,瞧着儿子睡熟了,筱贝戳戳一晚上没拿正眼瞧他的妻子,半开玩笑道:“你这可不讲理了,不你说建新玩儿野了,该念的书都没念,叫我寻个由头管管嘛?这会儿反倒心疼了还。”

媳妇躲开他的手,“甭跟我打马虎眼,你知道我为着什么。人孩子跟台上替你演出,散了戏还得给你干活儿,没功劳也有苦劳吧!你可到好,回来一点儿笑模样都没有,进屋就打啊?”

“那你可冤枉我了,这顿板子是你那好大儿自个儿求来的,可没冤了他。”

媳妇翻过身不看他,“你打量我没听见是怎么着?孩子好容易上一次台,你偏捡难听的说,要真像你说的那么拿不起来,掌声都哪儿来的?谁知道你又用了什么缺德法子拾掇孩子!不讲理!”

筱贝又没法儿说他是给了自己一巴掌,只好声好气地解释,“你听师哥的《文昭关》唱的好吧,可你知道师哥傍着陶阳叔唱了多少场皇甫讷和东皋公,师父才点头给派伍子胥的么?小军这龙套都没来过几场,上台就是一等一的角儿,他才多大?满打满算还不到十八呢!不敲打着还行?真要因为这走了弯路,我怎么对得起师哥跟嫂子,也没脸见师父啊!”

筱贝媳妇知道自个儿在这上头说不过丈夫,也不再掰扯:“那你打的也太狠了,小军好几年都没这么哭了。”

筱贝不说话了。

过了好半天,媳妇都以为他睡着了,突然听他又叹了口气,“这小子刚学戏那会儿,你给洗澡的工夫就睡澡盆儿里了,累成那样儿也没见他偷懒,现如今五六年了,就这么一出戏,唉,喂不饱他了。”

“就这几出,我觉着我都能唱了。”

“哈!”筱贝忍不住一乐,“你教厂里的学徒是怎么说来着?看花容易绣花难,真那么容易我们这些打可不白挨了?要扮上啊,你还不如咱闺女呢!”

“你眼里呀,除了你闺女就没旁人了。”

夫妻俩又聊了一会儿,筱贝转过身,“家里还有布票没有?还有十来天就是小军生日了,你给他做条彩裤吧,最好是大红重缎的。”

“能演老戏了?”

筱贝在黑暗里摇了摇头,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见那一天,只得转了话题道:“我头一回上台,穿的就是师父的彩裤,甭提多高兴了。这小子头一回登台,偏我和师哥都不在,也不知道他心里头慌没慌,唉,才多大点儿的孩子,也真是难为他了。”

末了,筱贝还不忘又嘱咐了句:“彩裤别说是我叫做的啊!”

“回回都这样儿,夸孩子一句就像能少块肉似的!”筱贝一直这么管孩子教徒弟,媳妇也是没法儿,“头一回演出我去瞧了,那个韩庆元一张嘴,台底下就笑开了,后来生生叫观众给哄下来,小军这才上的场。一亮相啊,跟你真是一模一样!可不是我护短,单瞧着自家孩子好啊,你团里打听打听,半出戏要下多少好儿来,偏你还要打要杀的吓唬人!”

筱贝心里头高兴,没有徒弟在跟前儿,也不用绷着脸儿了,“什么蛇虫鼠蚁也敢来比划,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!活该死台上。我徒弟可真给我长脸!”

旁边的窄床上,建新根本没睡着,听到这句,忍不住暗暗撅嘴,肚皮里打官司:也不谁,刚还骂大哥丢人现眼来着,这会儿工夫就长脸了!嗯,爸爸净说瞎话儿!看干爹回来我不去告状的。”

 

建军得了大红彩裤,心里得意得不行,翻来覆去的试,最后干脆套在演出服里头穿上了台——今天房山慰问演出,师父筱贝来上半场的杨子荣,他接下半场。

半大小子正是体力好精神头足的时候,台上那几分钟的武戏根本不过瘾,回来的大卡车上,当着团里人的夸奖倒是很谦虚,可一进这一小长大的西院儿,立刻活泛开了,贴着筱贝就问:“师父师父,今儿演的还成吧?”

其实已经很不错了,可当师父要挑毛病还不跟吃饭一样容易么,筱贝一板脸,“脚步身段儿也就将将看的过眼,还得练。‘披荆棘’那段小腔儿,不是叫你拎着唱吗?又忘了是吧?”

一盆凉水泼下来,建军不老服气的,“我觉着今儿嗓子还成啊,刚乐队老师还夸我来……”眼见师父奔着砌末堆去了,建军一下子垮了脸,也不顶嘴了,“别别别,师父,我下回改,肯定改!”

筱贝也不跟他啰嗦,刀坯子敲敲回廊下的坐板。

多不情愿也不敢躲,再磨蹭师父就得叫搭板凳了。建军撅撅嘴,老老实实走过去。

如今他大了,再不用像小孩子似的趴着挨了,就只拉下裤子弯腰撑好。

筱贝这才瞧见里头的彩裤,心里不禁有些好笑,干脆利落地抽了三下,“也不嫌热,赶紧换了去!”

板子一上身,建军就知道师父没真生气,胆子大了起来,“师娘给做的还不叫穿了?师父我想,嘿!”

筱贝瞧他这模样就知道准没好事。

建军一脸讨好地凑上来:“您把高宠那套绿靠让我试试呗?配上这彩裤,肯定好看。”

筱贝吓一跳,下意识地看看院门,“没打疼你是不是?什么绿的红的,太爷之前不都烧了么?”

建军不服气,“您又蒙我,师娘缝补的绣绷子我都瞧见了!”

筱贝见瞒不过,也只得板着脸嘱咐,“这话烂肚子里,不许再说了!再惦记这些个有的没的,看不告诉你爸,看能轻饶了你!”

建军撅嘴,不情愿地嘟囔:“又没外人,您从前答应好的,等我十八了就给穿……”

这么些年,但凡是戏上的事儿,筱贝对建军那几乎是有求必应,今天这么直眉楞眼的回了,师徒俩都有些别扭,练晚功的时候,还是筱贝先开了口,“行头再好也是死物件儿,功夫长在身上才叫真能耐呢,有空多琢磨琢磨戏才是正事儿。”

“就是琢磨出花儿来,也就这一出儿啊!额!”师父天天给扳腿,建军还是疼得直咧嘴,“什么时候能给派个《八大锤》该多好,诶?”

建军眯起眼睛:“师父,您陪我走一遍呗?就,就还和内年给爷爷过寿时一样儿,行不?”

筱贝一怔,按在徒弟脚腕上的手突然有些僵。上个月在阜平,师父也不止一次地念叨起那个生日。那会儿建军刚学完《八大锤》,得了师父的夸奖家里家外地显摆,栾云平就让筱楼筱贝陪着他,正八经儿地来了一遍。小小子演的卖力爷爷自然瞧着千好万好,筱贝看师父乐得合不拢嘴就和师哥商量,往后师父过寿都这么着办。谁知转过年,就再没那安生日子了。

这么些年,师父也只过了那么一个热闹生日。

筱贝不知道师父一个人的时候把那天的情景咀嚼了多少回,才能把每个细节都说的那样清楚。眼底阵阵发酸,怕叫徒弟瞧出来赶紧吩咐去拿枪把子,“换厚底儿,《八大锤》。”

师徒俩摸黑完完整整地走了一遍,建军额上见了汗,亮晶晶的,“十字花枪您容我再练练,明儿要是没长进,您赏板子!”

五六年没动的戏还能熟练至此,筱贝知道这孩子必然是平时就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,狠狠揪一把他脸蛋儿,“好孩子!没白疼。”

建军难得被夸奖,高兴起来,歪着脑袋撒娇,“那,明儿师父还陪我呗!”

筱贝没搭茬儿,只嘱咐他:“二一个人都不许说啊!”

“建华也不行?”

“不行。”

“嗯,那我爸呢?”

筱贝瞪眼,“那更不行了!”

建军噗嗤一声乐了,“您看,您也嫌他唠叨吧!”

————

番外【冠礼】(完)

在那个年代,好些人家的男主人回家都得先收拾熊孩子一顿。话说,送建军这么一份成人礼,暖风其实不老好意思的……另外,韩庆元这个多功能反派工具人,大家还记得么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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