暖风南河岸

他乡遇故知番外【首徒】(7)

“我Cao你姥姥!”

原先被撵去花厅子里的学徒们,跟着筱亭都闯了出来,一个个赤红着眼睛要去拼命,韩贵发不慌不忙地掏出腰间的盒子炮,扳机绕着食指打了个圈,枪口直直对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侯筱楼,“石井次长走前交代了,不听招呼的,当场崩了!”

栾云平死命挣开钳制,就地一滚直接挡在了筱楼身上,目光闪也不闪地对上枪口,“不是冲我来的么?犯不着为难个孩子!”

筱贝目眦欲裂,唯恐下一秒就没了师父,心里头发慌,脑子里却闪出一线清明。四下里看一圈,推开学徒们,直直走到韩庆元面前,半分犹豫也没有,“咚”地一声跪了下来,“跟你动手的是我,害你离了班社的也是我!这不干师父师哥的事儿,你要打打我,要崩崩我!”

韩庆元嘴角含笑,弯腰凑近筱贝的脸:“嚯!不成天演赵子龙陆文龙么,还以为你他妈多硬气呢!怎么着?求人,你师父没教过?是这么个求法儿么?”

筱贝抬眼,四目相对,韩庆元眼神里的阴鸷一如从前。当年退还关书,当着孙掌柜等一众人的面,韩庆元一脸是泪地跪下来跟栾云平磕头求情,最后被他爹狠命拽出门去的时候,就是这样的表情,嘴唇几乎咬出雪,冷厉的眸光里像是能射出刀子来。

筱贝暗暗攥紧了拳头,仰头看向韩庆元,“我高筱贝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,求,求您大人大量,别为难师父师哥,要杀要剐,我高筱贝随你处置!”

说完,俯下身子,“砰砰砰”地磕了一连串响头。

“筱贝哥……”

筱菊年岁小,被这阵仗吓得不住发抖,筱亭死死拽着师弟的胳膊,手指头攥得咯咯响,眼见筱贝额上几下就磕出了雪,他伸手捂住了筱菊的眼睛。

韩庆元冷冷地盯着筱贝,好半天才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嗤笑,飞起一脚将筱贝踹了个仰倒,狠狠一口唾沫就啐到脸上:“窑姐儿生的下烂货,跟我这儿撑什么腰子?我呸!你师哥得的是瘟疫,瘟鸡瘟鸭还瘟人,你俩不成天一个碗里吃饭一个鼻孔出气么?你也跑不了!都得带走!”

栾云平死死抱着筱楼,一行人就去拉筱贝,栾云平想要过去护筱贝,筱楼又立时被人钳住了。日头底下,韩贵发的笑容似是都变了形,栾云平只觉着胸口一阵阵抽紧,耳朵里嗡嗡轰鸣。

韩贵发翘着脚瞧着,看好戏一般点了根烟,“栾老板,咱这街坊四邻住着,我也不好太不近人情了。这么着吧,您这俩徒弟,留一个走一个。”

韩贵发往柱子上一靠,“至于哪个留哪个走,您自个儿定。”

栾云平心里阵阵发寒。从前街坊邻居有个争执龃龉,骂一回打一架都不算什么,十天半月也就好了,怎么一旦攀上了日本人,人就成了畜牲了?意狠心毒,莫过于此。

烟灰点在廊子下,韩贵发吐了个烟圈儿:“我这根烟抽完,您要还给不出个决断,我们就只能公事公办,把两个孩子都带走了。”

栾云平的手指止不住地打颤。早上他亲耳听大郎说起,日本人把得病的人都运到石景山,不管死的活的,统统撒上石灰埋了……

筱楼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,干涩的嘴唇动了几动,喑哑的声音却好像不是他的:“师,师父……我去,您让我跟他们去……”

栾云平一大滴泪落在筱楼凸起的颧骨上,他拢了拢徒弟的肩,“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,谁都不许去!”

韩贵发打量了一下筱贝的神色,耸了耸肩:“看来你师父还是偏疼你师哥啊,那咱可就只能带你走了。”

“不行!筱贝……”筱楼使尽全身的力气,拼命去抓栾云平的手,“我,我横竖也是要死了……筱贝眼瞧着就,就成角儿了……我俩说好了的……”

栾云平心里刀剜似的疼,再听不下去,一把将大徒弟搂在怀里狠拍了一巴掌:“你是给我磕了头的徒弟,就算是死,也得死我怀里头!”

筱楼只是摇头,喉咙里再说不出别的话,眼皮沉沉压下来,很快又人事不知了。

“筱贝,扶好你师哥。”栾云平深吸一口气将眼泪咽下,撑着柱子站起来:“韩师傅,他们哥俩不比圆子,下生就命不好,吃不上饭才来了我这儿,是搁苦水里泡大的,不容易,您抬抬手,放他们一条小命儿吧。要给日本人交差是么?我跟你们走就是了。”

“师父!”

“大爷!”

一院子的孩子正乱作一团,前院门响,老郭和惠姐儿回来了,身后还跟着于大人和老阎先生。原来是胡师傅瞧着事情不对,紧赶慢赶去叫了人。

老郭看看这满院的阵仗,再看看脸色一样煞白的徒弟和徒孙,还有什么不明白的。做了亡国奴,不是下九流也是下九流了……

“韩师傅,您荣升行会会长的堂会,我应了。”

韩贵发的表情突然生动起来,眼神在惠姐儿身上打了个转,纵横的皱纹里平添出几分无赖:“郭老板,您可是想好了?”

老郭也不去看他,低头给筱菊抹了抹眼泪,“我说了,堂会的戏码和人,全随你挑。”

“郭老板,不是我说你,您要早这么爽快,不就不费这么些事了么?”韩贵发摇着头,嘴里啧啧感叹,“儿子!瞧见了吧?后个儿,咱就等着看郭家班全梁上坝,给爸爸我唱一出——《满床笏》!都是他妈伺候人的买卖,谁也甭想假清高!走着,打道回府!”

乌泱泱的人呼啦啦地走了,带起一片尘土。惠姐儿的目光随着一众人的脚步,最后落在那高高的门槛上,再抬头,又神色如常地招呼着于大人他们往上房去了。

栾云平琢磨着韩贵发的话头,直觉着不对,拉住老郭的袖子:“师父!”

老郭只摆摆手,“还不快把筱楼扶到炕上去,让阎先生给打一针!”

 

天刚蒙蒙亮的时候,筱楼就醒了。鼻子里先闻到一阵腥臭,挣扎着睁看眼,这才发现自个儿趴在炕上,马粪纸压在枕头边儿,师父正猫着腰半跪在炕沿儿上,小心翼翼地给他处理身下的秽物。

筱楼一惊,登时清醒了,他都这么大了,哪能让师父伺候他这个,想要伸手去挡,胳膊却不大听使唤,“师父,别,脏……”

“哎呦!阿弥陀佛!我的祖宗诶!你可算醒了!儿呀!”

看到大徒弟的眼睛有了神,再不是乌涂涂的了,栾云平一时间喜得不知如何是好,忙不迭地下地,脚底下却踩空了,摔了个屁股墩儿,自己倒先乐了:“嗐,瞧我笨的!”

筱楼下意识地想扶师父,腿上才一使劲儿,顿时疼得眼前发花。

栾云平坐在地上没起来,就那么不错眼珠地瞧着筱楼,定定半晌,眼泪刷地流了下来,“楼啊!下回可不兴再这样吓唬师父了啊!”

筱楼想坐起来,一动脖子却觉天旋地转,只又叫了声:“师父……”

“诶!诶!”栾云平高兴过了头,连连应声,想摸摸筱楼的脸,才发现手还脏着,“瞧瞧,忘了,洗洗,咱换身干净的衣裳。”

筱楼定睛细看,炕沿下的火盆儿里装了半下的炉灰,他身下,炕席卷起了一半,下头垫着草木灰,看起来师父这样炕上炕下地伺候他,怕是好些时日了。

筱楼没有力气流眼泪,声音却哽得难受:“长这么大,我爸都未准这么端屎端尿地伺候过我……”

栾云平笑骂:“混说!又不是哪吒,那是你忘了。”

“……我记住师父就行。”

栾云平洗了手,从炕柜里找出贴身的衣裳,“新的两三天师奶就做得了,瘦了好些,穿我的衣裳整合适。来,师父贴贴脑门儿,看还烧不烧了。”

筱楼额头冰凉一片,却忍不住地在枕头上蹭了蹭眼睛,师父的额角白了一大片,那一瞬间,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。他分明记得师父的头发极好,几天前还一根白的都没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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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回不虐了吧,大家多多评论哇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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