暖风南河岸

青云路番外【青梅】(2)

“好,我们看下一题,小明有三个苹果,小红有两个橘子。”

这是这节课上,数学老师江华的目光第三次瞄向孙睿了。孙睿低着头聚精会神地往书桌里头看,对老师的目光毫无察觉。

江华暗自摇头。这学生是一届不如一届,如今班上最听话的孩子居然也开起小差来了。王向明先同桌一步发现了老师不善的目光,刚想踢他一脚,就被江老师的粉笔头捷足先登了。

“哒!”粉笔头精准无比地打在故意遮挡脑袋的书皮上,吓得孙睿一个激灵,“嗖”地一下把书桌里的东西往里一塞,扶着课桌慌忙站了起来。

“老,老师。”

江老师是老教师了,虽然气孙睿上课溜号,耐心还是有的,抽了支新粉笔:“我刚才讲到哪儿了?”

孙睿低头装作看试卷,却偷眼看向王向明,果然同桌的手指点在第五题上。

“第五题。”

江华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扫,冷冷道:“你以为这是在帮他么?考试你也给他比划?有你们哭的时候!”

王向明立刻把脑袋埋得低低的装鸵鸟。多年的斗争经验告诉他,这个时候,和老师任何的目光接触,都有可能惹火烧身。

江华看看孙睿,语气里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:“坐着不舒服是吧?那站着听吧。”

孙睿的脸立刻红得像苹果,连脖子都烧了起来,站了不到五分钟,眼泪就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。

被罚站,被批评,甚至被打,于孙睿而言都不是什么新鲜事。平时在王立忱的课上,还曾有过因为考试没注意审题,直接挨藤条的经历。王立忱不许他哭,他就咬牙忍着。除了疼,也没觉着如何难过。可今天,江老师的态度明明算不得多严厉,却让他瞬间难受起来。

后半节课,孙睿一个字也没听进去,像块木头似的杵在座位上,度秒如年。即便是下课铃声响起,也没能让他觉着舒快。

大概是看他哭得有些可怜,江老师走下讲台,“坐吧,下回不许这样了,题目如果有不会的,随时来办公室问。”

“怎么回事?”王立忱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教室,一看孙睿怯生生目光躲闪的样子,眉头就皱了起来,“随堂测验没考好么?”

江华瞥一眼半句笔记也无的试卷,不轻不重说了句:“大概是考的太好了。”

王立忱和江华多年同事,知道他这是生了气,忙问:“这混小子跟你犯轴了?认死理儿的犟脑筋,你别生气,我收拾他!”

江华懒得看他这护犊子的表演,手指敲了敲孙睿的桌角,“不知道藏了什么宝贝,课都不听了,偷看了半节课。”

王立忱的语气瞬间冷了,“没好好听课?”

孙睿的手指不住地抠着指甲,一句话也不敢说。

王立忱捏起桌上的试卷,“啪!”地一声抽在孙睿脸上,“能耐了你!”

“老王!”江华最看不得王立忱这一句话不对付就动手的习惯,“这么多同学看着呢,你要教训孩子也等回去再说!”

王立忱也不知听没听进去,他没再搭理孙睿,只一把拉过课桌,“丁里咣啷”地翻找起来。孙睿的课本、作业本他再熟悉不过,唯一陌生的东西很快被搜捡出来——一本巴掌大小的地图册,封皮上油渍斑斑,又破又旧。

“上数学课看地图?呵!你真是出息了啊!”王立忱一抬手,书皮狠狠拍在孙睿左脸上,瞬间就是一道红印子。

孙睿被打得往右挪了半步,又很快站了回去,眼泪汩汩而下。

“你给我憋回去!委屈你了?!”王立忱明显气的不轻,“嘶拉”一声,地图册封皮就被扯成了两半。

眼见老师还要撕,孙睿也顾不得别的,一把抱住王立忱的胳膊,“别撕!老师,别撕!”

王立忱怎么也没想到孙睿居然敢跟他“动手”,惊讶转瞬即逝,更深沉的怒意蒸腾而来,却因为怕伤到孩子的胳膊手指,生生忍住了,“撒手。”

孙睿不敢松手,又不敢不松,眼泪落得更快,满眼乞求:“老师,老师……”

王立忱定定看了半晌,不知是怕自己忍不住当着全班学生的面动手,还是怕孙睿下一秒就要跪下来,终究还是心软了,“跟我出来!”

其他老师都去上课了,办公室里只有师生二人。

藤条“哒”地一声丢在桌上,“地图册哪里来的?”

孙睿低头看脚尖,“嗯……租的……”

“租的?”王立忱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,“从哪儿租的?”

“王向明他表哥。他说,一个鸡蛋给看两天,我看了五天,马上就能看完了,可是昨天,昨天我妈把鸡蛋都拿集上卖了……我昨天等了一天,母鸡也没下新的,没鸡蛋,就看不了了,我,我就想赶紧看完……”孙睿抽抽噎噎,觑着王立忱的脸色,越说声音越小,“我错了,我以后好好听课……”

王立忱心里一阵翻搅,心疼又心酸,“傻小子,办公室的地图不够你看的?”

孙睿摇头,“他那个是世界地图,不一样。”

王立忱叹口气,好半天说不出话来,“怎么不跟我说呢?嗯?”

孙睿还是摇头,“春晓最喜欢吃鸡蛋……”

看似没头没尾的话,却像一根针直戳王立忱的心坎。孙睿不吭声,是不想他为难,也不想春晓受委屈。

“礼拜天老师带你去县里,咱们去书店买一本地图册,好不好?”

孙睿犹豫了一下,“美术老师说,地图册是彩色的,很贵,买地图册的钱足够买好几本作业本了……”

“冬冬啊!”王立忱心里一揪一揪地难受,轻轻捏住孙睿略显瘦弱的肩膀,看着他清亮乌黑的眸子,满目怜惜道:“你还小呢,用不着想这些。”

孙睿似懂非懂,“我妈说我不小了,是大孩子了。”

王立忱把他拉到自己跟前,语气算不得严厉却有一股不容违逆的力量:“喜欢看书是好事,可上课的时候三心二意不行。江老师平时多喜欢你,都生气了。”

孙睿的表情忽然有些不自在,“……以后不敢了。”

王立忱不惯他这毛病,肃容道:“罚你站着听,不服气?还是觉着自己不该罚?”

孙睿连连摇头,鼻头一红就又要哭出来,“没有不服气,就,就有些难受……”

孩子愿意和自己说心里话总是好事,王立忱按捺住脾气,“你慢慢说,我不吼你。”

“就,江老师的批评,和,和您不一样。”孙睿支支吾吾好半天,依旧有些词不达意。

好在,王立忱听懂了,“我平时再怎么打你罚你,都是把你当成优等生看的。可江老师忽然转了态度,如何对待王向明他们,就如何对待你。你觉着难受,是难受在这份落差上,对吗?”

孙睿心底忽地一片朗然,眼泪尤自未干,却使劲儿点了点头。

他从来都是班上最优秀的学生,即便是被王立忱苛责,也是因为老师对他有更高的标准。比如考试得了第一名也免不了受罚,比如要背诵难度远大于正常教学进度的课文。平时老师们批评他,甚至打他,孙睿疼过哭过,心里总是隐隐骄傲的。因为他知道,老师希望他做的比别人都好,他也应该比别人都好。

可江老师刚才的话不一样。江老师对他的要求标准忽然降低了,让孙睿瞬间觉着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,“江老师是不是很失望……”

小小的孩子,或许不该这么早就体会成人世界的复杂,王立忱拿纸巾给孙睿拧了拧鼻子,适时开解道:“你以为谁都能让你江老师这么动气么?我们生气也好,失望也好,还不是因为对你也有更高的期待?那回你腮腺炎,江老师特意去家里给你补课,是不是还给你带蜜饯来着?数学本来就不扎实,还敢三心二意,你说你是不是欠揍!”

孙睿的脑袋垂得低低的,微不可查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道理说通了,王立忱也没了多余的顾虑,藤条拿回到手上:“自己说,几下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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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十年代的乡村,生活和求学的困境,远没有想象中那般遥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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