暖风南河岸

青云路番外【冬夜】(2)

孙睿不知道老师为什么总是能用最短的时间拆穿他的谎言,从小到大,无一例外。

该来的总会来,孙睿默默吸了一口气,“老师,我不想继续念书了,来年春招,准备找工作了。”

王立忱有些懵,看看妻子,崔琢如也是一脸震惊的样子,“你成绩这么好,不是能免试么?怎么不读了?”

孙睿摇摇头,“就……不想读了。”

王立忱联想到孙睿高中退学的缘由,抚着他肩膀,关切道:“是不是名额被顶了?别怕,老师找他们去!一定把名额给你要回来!啊!”

孙睿没想到他自己都快忘了的事,老师居然还记得清清楚楚,更没想到他都这么大人了,老师还是会怕他受人欺负。

鼻子里涩涩的难受,孙睿不敢抬头,“不是学校的问题,读研的名额,是我自愿放弃的。”

话音落地,孙睿是轻松的,王立忱却如同迎头挨了一闷棍,好半天也没闹清楚是怎么回事。

“放,放弃了?不是,我前几天给你打电话,你不是还说在帮导师干活儿吗?”

孙睿的成绩一直很好,零零散散地还在校刊上发表过一些小文章,王立忱看在眼里,喜在心头,早早地认定孙睿就该留在象牙塔里继续深造。现在孙睿突然毫无征兆地说不读就不读了,怎能不让他讶异非常?

孙睿再也坐不住,起来就跪在王立忱脚边,根本不敢抬头:“冬冬跟您编瞎话了,我当时根本没在图书馆,而是在面试现场。”

“啪!”毫无意外,巴掌兜风抽下来,左侧脸颊登时红了。王立忱哆嗦着手指,半天说不出话。

“冬冬啊,你这孩子,唉!”

崔琢如也跟着叹气,王立忱教子极严,王春晓再如何任性,也没胆子在这种事情上说谎,更不要说孙睿了。单这一条,就没好果子吃。

知道今天没法善了,崔琢如拉着女儿出去了。这是王立忱多年的习惯,从王春晓小学时就是如此:这边一拍桌子、抄板子,她们娘俩再怎么心疼孙睿,也只能远远地避开。

“为什么不读了?啊?”王立忱压着火气,“你别惦记钱的事儿,学费你师母都给你预备出来了,喏!你看!”

王立忱说着,从炕柜里摸出一个包袱皮,打开了是个旧年的铁制饼干盒子,里头装着个存折。

王立忱展开了,拿给孙睿看:“我打听过了,研究生一年的学费3200,宿舍费200,你看,这折子上有四千块。这不还有半年?等九月份开学,怎么算都足够了。”

存折上一笔一笔的存入款数额都不大,多的三五百,少的只有五十块,存钱的时间多是每个月都20号,孙睿知道那是师母发工资的日子。孙睿眼前渐渐模糊,心底却更加坚定。

他几乎能透过这些数字看到老师师母是如何节衣缩食,将生活成本压缩到最低的——是一年到头的土豆白菜,要等他俩回来才舍得做顿肉菜,是师母失了缝纫机只能手工做活儿的劳累,是老师宁可骑车几个钟头也不舍得搭大巴车的心酸……

这哪里是读书,分明是吸血。

“不是因为钱。老师,是我自己不想念了。”孙睿尽可能平稳了情绪,生平第一次将言不由衷的话说得如此坦然。他知道,以王立忱的倔强,但凡有一丝一毫地怀疑他是迫于经济压力,都必定砸锅卖铁地供他继续读下去,就像四年前那样。

“我问过研究生的师兄,读研就是成天看书看文章,论文发不出还会延迟毕业,压力大得很。我怕我吃不消。”孙睿自觉言之凿凿,说得他自己都快信了,王立忱却只盯着他,一言不发。

“老师,冬冬有本科学历就够了,我成绩单这么好看,还怕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么?”

王立忱看向他的眼神忽地有些复杂,“你说你怕累,怕压力大,所以不想读了?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觉着自己写不出文章来?”

“嗯,我怕读了好几年,毕不了……”

“啪!”一记重重的耳光直接抽断了孙睿信誓旦旦的谎言,王立忱的胸膛一起一伏,通红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,四下里转圈,却没寻摸到趁手的家什,对着厨房喊出的声音都在发颤:“他师母!你来!”

崔琢如进来,还没来得及细看孙睿脸颊上的伤,就被王立忱一把拉到身边,“孙冬冬,来,你给我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!对着你师母,再说一遍!”

“你发这么大脾气有什么用啊!”崔琢如劝说的话才一出口,就被王立忱气急败坏地打断,“有什么用?屁用没有!!就这么个混玩意儿,我生教了他十二年,到头来怎么样?一句实话没有啊!”

王立忱拎着孙睿的胳膊,粗暴地将他往崔琢如身前扽,“你说啊!你跟你师母说,你是为着怕累才放弃读研的!你怕累怕忙怕毕不了业!说!”

孙睿由着老师扭扯,眼泪顺着红肿的脸颊缓缓滑落,悄无声息。这番谎话他在心里排演了无数遍,几乎连他自己都骗过了,却终究骗不了老师。

一时间,孙睿都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失望多些,还是解脱多些。

《文学理论批评史》、《古代汉语》、《中国新文学史》……脑子里忽然闪过好多好多课本,陈旧的,写满笔记的,带着油墨清香的。决定放弃读研的那天,孙睿将书架上的教材一本本拿下来,整整齐齐地码进纸箱,封好。牙齿咬断胶带的那一刻,他也忍不住潸然泪下,如同在和多年的老友挥手作别。

崔琢如蹲下来,抚了抚孙睿汗湿的脖颈,自己养大的孩子是个什么心思,她一望即知。

“你老师前两天夜里做梦,又哭又笑,把我弄醒了,我问他梦到啥了,他说,我梦到冬冬博士毕了业,我到俊才兄弟的坟上,跟他喝了一杯!”崔琢如说着说着也掉了眼泪,“冬冬啊,这么着,你就只当是替你老师圆这个愿,成吗?”

“师母,别,您别这样……冬冬受不起,冬冬受不起!”师母近乎求肯的态度让孙睿瞬间慌了神。他有想过老师的暴怒、责骂、痛打,板子鞭子竹条子,什么他都心甘情愿,反正本就是他该打。可逼师母说出这样的话,孙睿只觉得自己是真的大逆不道:“师母,冬冬不孝,冬冬该死!”

“行了,大过年的多不吉利!等开学了,我跟你去学校,咱们把名额要回来。”王立忱只当孙睿转了意,火气也消散于无形,“起来吧,多大人了还哭,丢人不丢?”

孙睿咽了咽泪,扶起崔琢如坐好,自己团着膝盖退后两步,对着老师师母磕了两个头,“惹您二老生气,是冬冬不孝,冬冬任打任罚。可研究生,我是真的不读了。老师,您从小教我言出必行,冬冬如今是大人了,既做了决定,就再没有回头的道理。。”

王立忱没想到妻子那样的软话都劝服不了孙睿,一时间愤怒、失望、伤心齐齐聚在心头,再没了好好讲道理的念头,深吸一口气:“孙冬冬,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跟你商量呢?”

孙睿也看着他的眼睛,不躲不闪:“老师,我不是孩子了,这事儿,没得商量。”

“你敢?!”王立忱的火气直冲天灵盖,一把将孙睿拽起来,直接按趴在大腿上,三下两下就扯下了他的裤子,巴掌随即兜风抽了下来,“啪!”

孙睿只觉着身后一凉,随即火辣辣的痛感铺上来,一下重似一下,耳畔全是巴掌着肉的声音,脆响一片。

“老师……”师母就在身边,孙睿挣扎着想从老师的腿上下来,可王立忱正在气头上,手劲极大,孙睿动弹不得,宽大的棉布裤子却又不妨往下掉了一截,巴掌接踵而至,“啪!”

“立忱!立忱!”

余光瞥见师母的拉劝,孙睿只觉羞愤欲死。他自小脸皮薄,十来岁上就不肯让母亲给看伤上药了,哪能想到如今二十岁了,竟还要当着师母的面被扒了裤子打屁股……

巴掌雨点一样抽在肉上,孙睿却早就无暇顾及疼不疼了,死死闭着眼睛,两只手不住地遮挡,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
“不服管了是不是?!我看你还敢动!”孙睿越是挣扎躲闪,王立忱越是生气恼恨,按住孙睿的手腕就要去扯他的底裤。

感觉到身后最后一块遮羞布就要被剥下,孙睿一下子慌了,慌神间直直挣脱了王立忱的钳制,手臂一甩一撑,眨眼就腾挪去地上,一把提上了裤子。

孙睿正当壮年,慌乱之下也没留力气,王立忱万没想到他会反抗至此,一个不妨,竟差点儿被推倒,肩膀重重磕在炕柜上,撞出一声闷响。

“立忱!”崔琢如见丈夫按着肩膀疼得眉头紧皱,吓了一跳:“撞到哪儿了?骨头?手指麻不麻?”

“老师,老师!”孙睿的脸原本红得快要滴血,转瞬又吓得煞白,扶着王立忱的手臂不住问:“您哪里痛?哪里痛?”

王立忱兀自挡开孙睿的手,也没去看他,拄着炕沿儿站了起来,嘴里喃喃,似是叹息:“行啊,长成了……”

“老师!”孙睿吓坏了,攀着王立忱的衣袖,半点儿缓冲也没有地跪下了,“我不是故意的,真不是故意的,我,老师您别生气……”

王立忱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,“教了一辈子学生,头一回碰上还手的,我自找的,活该。”

————

敢还手的孩纸,暖风也是第一次写,哇哈哈哈哈。

评论(26)

热度(137)
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